A. 早年生活与有效利他主义的信条
山姆·班克曼-弗里德(简称SBF)的成长环境极不寻常。他出生于一个学者家庭,父母均为斯坦福大学的法学教授。从小,SBF就表现出对数学、游戏和功利主义哲学的痴迷,但在社交方面却显得格格不入。他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伴随着对社会规范的漠视和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即行动应由概率计算来指导。
这段经历深刻地塑造了他的世界观,并最终将他引向了有效利他主义(Effective Altruism, EA)。EA是一种哲学和社会运动,倡导通过数据驱动和功利主义的计算,来最大化个人能为世界带来的益处。从麻省理工学院(MIT)毕业后,SBF加入了顶尖的量化交易公司简街资本(Jane Street Capital),其目的不仅仅是赚钱,而是为了赚取尽可能多的钱,以便捐赠给EA事业。
SBF所信奉的EA并非简单的慈善行为,而是其世界观的核心操作系统,更关键的是,它为其后来的行为提供了一套强大的辩护机制。这种哲学强调“结果优于手段”,从而创造了一个道德框架,在这个框架里,诸如“不说谎”或“不偷窃”之类的传统规则,可以被视为实现“更大利益”的障碍。
这种思想体系的演变路径清晰可见。首先,SBF及其核心圈子的核心信念是功利主义和EA。其次,其前女友兼阿拉米达研究(Alameda Research)的CEO卡罗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在法庭上的关键证词揭示,SBF认为“不说谎或不偷窃”等规则不适用于他的框架,这种观念反过来让她在实施欺诈时感到更加心安理得。这直接揭示了他的哲学与其犯罪行为之间的因果联系。因此,批评者认为,SBF是这种特定EA流派的“一个特性,而非一个漏洞”(a feature, not a bug),即追求崇高的长期目标可以为短期内不道德甚至非法的行为提供合理解释。所以,EA哲学不仅仅是一个幌子,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让SBF及其团队能够将挪用客户资金所带来的巨大风险合理化。在他们看来,他们并非在简单地破坏规则,而是在一个更高的道德层面上运作,在这个层面上,传统规则次要于他们拯救人类的终极使命。
B. 阿拉米达与FTX的崛起:创新、炒作与混乱文化
2017年,SBF离开简街资本,创立了阿拉米达研究(Alameda Research),旨在利用加密货币市场的套利机会,例如当时著名的“泡菜溢价”(Kimchi premium)。随后,他于2019年创立了FTX交易所。凭借其创新的产品和用户友好的界面,FTX实现了爆炸性增长。
FTX通过提供其他平台所不具备的复杂产品,吸引了庞大的用户群。这些产品包括范围广泛的衍生品、期货、期权、杠杆代币,以及一种名为“MOVE”的独特波动率合约 。这个产品矩阵加上低廉的费用,使其成为专业交易员的首选平台。
FTX的崛起还得益于一场史无前例的营销闪电战,包括汤姆·布雷迪(Tom Brady)和斯蒂芬·库里(Stephen Curry)等体育明星的代言,耗资1.35亿美元冠名迈阿密热火队主场球馆,以及邀请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和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等政界名流出席其会议。同时,SBF也成为美国政坛的主要捐助者,意图影响加密货币监管政策。
然而,在光鲜的外表之下,公司由一小群缺乏经验的年轻人管理,他们共同居住在巴哈马价值3000万美元的顶层公寓里。这种文化是高强度工作、奢华派对、多角恋关系和令人震惊的公司管控缺失的混合体。SBF在与投资者和政客的重要会议中玩电子游戏已是臭名昭著。作家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在其著作《走向无限》(Going Infinite)中,详细描绘了这个怪异的内部世界。
SBF作为一个古怪、谦逊、利他的书呆子形象,实际上是一种精心构建的战略资产,它成功地掩盖了其运营中混乱和欺诈的现实。这种神话的塑造对于建立信任至关重要,而正是这种信任使得如此大规模的欺诈成为可能。公众形象是一个穿着皱巴巴的工装短裤、睡在豆袋上的天才 ,并被媒体大肆宣传。而私下里,他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私人飞机、价值3000万美元的顶层公寓,并拥有巨大的政治和名人影响力。这种基于虚假人设建立的信任,加上EA的叙事,吸引了来自散户和如贝莱德(BlackRock)、红杉资本(Sequoia)等老牌机构投资者的数十亿美元资金。这种信任使得FTX能够在没有标准公司治理结构(如董事会、适当的会计制度)的情况下运作,而这些对于任何一家数十亿美元的公司来说都是必需的。“天才书呆子”的叙事成功地将专业精神的缺失解释为一种古怪的特质,而非一个巨大的危险信号。
C. 崩溃:欺诈与定罪的时间线
2022年11月2日,加密媒体CoinDesk的一篇报道成为导火索,文章揭露SBF的交易公司阿拉米达研究的资产负债表严重杠杆化,且充斥着FTX自己发行的代币FTT。四天后,即11月6日,竞争对手币安的CEO赵长鹏宣布将出售其持有的所有FTT,这引发了市场恐慌和对FTX的银行挤兑,仅一天之内提款额就高达50亿美元。
这场挤兑揭开了真相:FTX根本没有客户的资金。联合创始人加里·王(Gary Wang)和阿拉米达CEO卡罗琳·埃里森的法庭证词后来证实,FTX的代码中存在一个秘密后门,其代码中的一个特定字段被标记为“allow_negative”,允许阿拉米达从FTX无限提取资金,实际上是将客户存款当作其私人储钱罐。
币安曾提出收购FTX以进行救助,但在审查其账目后迅速放弃了交易 。2022年11月11日,FTX、FTX.US和阿拉米达正式申请第11章破产保护。SBF于同年12月12日在巴哈马被捕,并被引渡回美国。他的审判以其最亲密的伙伴——埃里森、王和尼沙德·辛格(Nishad Singh)——的毁灭性证词为特色,他们都承认了罪行并与检方合作。
日期
事件
意义
2022年11月2日
CoinDesk报道称阿拉米达的资产负债表主要由FTX的FTT代币组成。
首次公开揭示了SBF帝国内部的财务风险和利益冲突,引发市场担忧。
2022年11月6日
币安CEO赵长鹏宣布将出售其持有的全部FTT代币。
引发市场恐慌,导致针对FTX的大规模银行挤兑,客户单日提款高达50亿美元。
2022年11月8日
币安表示将收购FTX的非美国业务以进行救助。
市场短暂出现希望,但此意向书不具约束力。
2022年11月9日
币安在进行尽职调查后撤回收购要约。
救助失败,FTX的命运被封印,暴露出其财务状况远比外界想象的要糟糕。
2022年11月11日
SBF辞去CEO职务,FTX、FTX.US和阿拉米达申请第11章破产保护。
SBF帝国的正式终结,揭开了加密历史上最大的欺诈案之一。
2022年12月12日
SBF在巴哈马被捕。
法律程序开始,SBF从加密神童沦为阶下囚。
2023年11月2日
陪审团裁定SBF所有七项欺诈和共谋罪名成立。
法律上确认了SBF的刑事责任,其核心圈子的证词是定罪的关键。
2024年3月28日
SBF被判处25年监禁,并被勒令没收超过110亿美元。
对SBF个人命运的最终判决,也为整个加密行业的欺诈行为敲响了警钟。
D. 现状:监狱、上诉与被玷污的遗产
2023年11月,陪审团裁定SBF所有七项欺诈和共谋罪名成立。2024年3月28日,他被判处25年监禁,并被责令没收超过110亿美元的资产。
SBF已对其定罪和判决提出上诉,这一过程可能需要数年时间。在法官推翻了将他转移到其他设施的决定后,他目前被关押在布鲁克林的一所监狱,以便于准备上诉。
SBF的故事已成为加密领域最终的警世寓言,是欺诈、傲慢以及一种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哲学的危险象征。他的垮台对有效利他主义运动造成了灾难性的声誉影响。